《天方夜譚》沒有阿拉丁?論《天方夜譚》轉譯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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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本篇報導由翻譯研究所  賴慈芸教授提供】

  阿拉伯故事集《天方夜譚》(或譯《一千零一夜》)自1900年開始有中文譯本。20世紀前半葉的眾多譯本都不是由阿拉伯文直譯,而是由英文轉譯,但究竟透過哪個英譯本?許多論者都誤以為主要根據的版本是1839年的雷恩(Edward Lane)譯本,但本研究指出早期中譯本都是根據加朗(Galland)法譯本的多種英譯本轉譯,並沒有任何一個譯本根據雷恩譯本。主要的線索是「阿拉丁」和「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」這兩個故事,最早就是出現在加朗法譯本,阿拉伯原文並沒有這兩個故事,所以標榜忠實的雷恩譯本也沒有收錄。1903年奚若譯的《天方夜譚》包含〈神燈記〉(即「阿拉丁」);1904年周作人的〈俠女奴〉(即「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」);1928年屺瞻生、天笑生合譯語體《天方夜談》,也收錄了〈神燈記〉,可見都不是譯自雷恩本。1940年林俊千版自稱譯自雷恩本,其實改寫自屺瞻生、天笑生版本,為語內翻譯的版本,仍與雷恩本無關。研究證明轉譯自加朗法譯本的各種英譯本,實為早期各種中譯本的主要源頭。加朗法譯本雖不忠實卻最受歡迎,雖然各中譯本皆想表明自己根據的是較忠實的雷恩譯本,其實都使用比較好看的加朗本。

 

  《天方夜譚》膾炙人口,但大家熟知的故事可能並非阿拉伯原汁原味。舉例來說,〈阿拉丁〉和〈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〉這兩個代表性的故事,一開始就只出現在加朗的法文譯本(1717)中,阿拉伯原文的各種版本都沒有這兩個故事。1839年,東方學者雷恩聲稱加朗不夠忠實,因此推出他從阿拉伯文直譯的英譯本,自然沒有收錄這兩個故事。也就是說,中譯本如果有包括這兩個故事,就不可能是從雷恩本翻譯的。奇怪的是,許多中譯者聲稱譯自雷恩本,卻有這兩個故事。例如奚若譯的文言文《天方夜譚》,序中聲稱譯自雷恩本,卻有這兩個故事;周作人的〈俠女奴〉就是〈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〉,當然不是雷恩本,他卻自己說可能是根據雷恩本,造成後來許多論者失察誤信。1928年屺瞻生、天笑生合譯語體《天方夜談》,序中稱讚雷恩本完善,但也收錄這兩個故事,顯然也不是譯自雷恩本。

圖1:1903年奚若譯的《天方夜譚》,譯序中說譯自冷氏(Lane),並非事實。
圖1:1903年奚若譯的《天方夜譚》,譯序中說譯自冷氏(Lane),並非事實。

  

  本研究透過文本比對,以及對照註腳、音譯等線索,提出幾項發現:

一、1900年的周桂笙譯本沒有說明來源,其實他根據的是1860年湯森(Townsend)英譯本,由加朗法譯本轉譯。理由是開場的王妃花園群交場面被刪到只剩一人。 

二、1903年的奚若譯本序中聲稱譯自雷恩本(如圖1),其實根據的是1802年傅斯特(Forster)英譯本,也由加朗法譯本轉譯。因為有收錄〈神燈記〉,所以不可能是雷恩本。至於是哪個英譯本,研究中有詳細舉證。例如只有傅斯特本才出現的「姑婁巴多拉」(Cleopatra)一字。

三、1928年屺瞻生、天笑生合譯的第一個白話文譯本《天方夜談》,根據的是米福林公司出版的英文青少年選本,只有十二個故事。這個英文選本的序中說明改寫自史葛德(Scott)版本,而史葛德也是從加朗法譯本轉譯的。理由是《天方夜談》與這十二個故事的內容、順序完全相符。但因為是青少年選本,緣起部分只有輕輕交代「王后不服從國王」,中譯者屺瞻生、天笑生對此感到遺憾,因此從奚若的文言版本翻譯成白話,把花園群交一幕補回去。

四、1931年奚識之《天方夜譚》、1932年彭兆良《天方夜談》、1939年何澄波《英漢對照天方夜譚》、1940年林俊千《天方夜譚》這四個版本全都是根據米福林公司的英文選本,所以也都只有十二個故事,也是加朗法譯本的衍生版本。其中林俊千譯本是從屺瞻生、天笑生的版本改寫的,更加白話。這個版本在臺灣有大中國出版社、綜合出版社的盜印本,且再版多次,是戒嚴時期臺灣常見版本。 

  轉譯底本考證不易,連編者、譯者所說都不可盡信,使得許多研究者在比較譯本時誤判,如誤以為譯者亂譯,或說譯者自己加譯等,其實只是弄錯譯者所用的底本而已。本研究透過仔細的文本比對,可以證明20世紀前半葉的九個中譯本都與雷恩譯本無關,而是加朗法譯本的衍生版本。

 

原文出處:賴慈芸(2021)。擔了虛名的蘭氏:《天方夜譚》轉譯底本考(1900-1949)。編譯論叢。十四卷第一期,頁53-96。https://doi.org/10.29912/CTR.202103_14(1).0003 

 

期間2023 12月 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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